卫西谛走路和拍照阅读世界的方式ld

12月4日,卫西谛穿过重重“迷雾”来到重庆方所书店,这次他一定又拍了不少心仪的照片。从他不疾不徐的讲述中,阅读与电影在他的旅途与拍摄中扮演的角色慢慢浮现在我们眼前。以下是卫西谛自己的讲述,跟随他的镜头,我们再走一遍上海苏州河、美国66号公路、文艺复兴的佛罗伦萨……

▲卫西谛在讲座现场,重庆方所书店

我一直想来重庆拍雾景。来之前我说重庆12月份之前有雾吗?他们说有雾,你来拍,带着相机来。今天早晨9点我在重庆上空的时候,空姐说重庆雾太大了,下不去,后来就飞到了西安又飞过来,所以就耽误了时间。非常谢谢在座的各位以及方所书店。

过去10多年我一直在讲电影,我的工作基本上是围绕电影的,给专栏写电影的评论、随笔,策划和推广一些国产艺术电影的活动。还有一个工作是给一些电影节和电影奖做评委和选片。这些工作有一个特点,就是你得在1、2个月时间里面看到部电影,这实际是一个非常疲惫的工作。我们有一些经常在一起选片的朋友开玩笑说,没想到世界上有体力劳动者、脑力劳动者,还有视力劳动者,就是我们这种。

虽然我很爱看电影,但是在这种蛮高强度的劳动底下,其实就会有一点点逆向的想法,因为我等于是长时间在被动地看,接受别人拍给你看的东西。后来,这种长期的视力劳动之后,我想,我是不是也能呈现自己的世界,去主动地观看这个世界。那么拿起相机出门拍照这是一个特别简单又特别自由的途径。

所以我今天这个讲座的名字叫“走路和拍照”,实际上是讲旅行和摄影。我不是一个职业的旅行家,也不是一个职业的摄影师,所以我讲不了太多理论性的东西,讲不了技术性的东西。走路和拍照这是最简单的事情,假期的时候朋友圈里每个人都是旅行家、摄影师,不用人教的。我来到这里,就是想简单地介绍我的几次旅行拍照的经验,给大家分享一下。

▲讲座现场,重庆方所书店

今天我讲的三个部分,等于是我的三段旅程,一段是在上海的苏州河旁边,一段是在66号公路上,一段是去年在佛罗伦萨。

出发

其实我以前对拍照一直没有太大的感觉。早在手机有拍照功能之前我也有数码相机,出去玩的时候按几张留影。数码相机拍完之后就能回放,你看这张照片不好就删掉,再去拍,或者对着一个运动的物体狂按一通,然后又挑。然后就是每次出去拍很多,就放在电脑里。所以,不觉得拍照特别有意思。直到一个职业摄影师朋友对我说他有一个胶卷机,那时候胶卷机已经开始慢慢地不生产了,淘汰了,他说你拿去玩。因为胶卷机有一个特点,就是不能回放,你要拍完一卷才能去送去冲洗,有个过程,那么这时候我有一个期待在里面。它还有一个特点,就是现在胶卷越来越贵,因为它不断在停产,所以你每按一张都是钱,一开始拿到这卷胶卷的时候,按一下是1、2块钱,现在已经是按一下5、6块钱了。所以你可能每按一下的时候会想我为什么要拍这个,我应该这样拍还是那样拍,这时候就有一个思考在里面,有了期待和思考,我觉得拍照这个事情就比较有意思了。

我开始去找一些摄影的书来看。因为之前我对摄影的概念很贫瘠,只知道布列松、亚当斯、还有“决定性瞬间”这样的概念。直到看到它——

▲森山大道,《野狗》

大家肯定都知道这是森山大道的《野狗》。今天说起来森山的风格已经满大街都是,好多年轻的摄影师都会模仿这种粗颗粒、模糊的、高反差的东西,其实已经很烂俗了。当然了,也没有人拍得过他这种风格。但不管怎么样,当时对我来说它是一个特别有冲击力的,颠覆我的摄影概念的这么一个视觉冲击。后来我就想买他的画册看,当时门路不熟,还很难找到,所以就买了一本他的随笔集《迈向另一个国度》,买到了台版。本来我挺失望的,因为我主要是想看照片,没想到翻开全是字,图片很少。那时候我就反复看完这些照片之后,就只能开始读他的内容,读他写的文章。没想到一个摄影师可以写得那么好,把自己拍照的心境和情绪写得那么感染人。

▲森山大道《迈向另一个国度》

“或许可以说,它是风景与感情之间、

时间与现象之间的交会处吧。”

——森山大道

我这边摘了一个他写“平交道”的句子。平交道就是城市边缘铁路和公路平面交汇的地方,很多摄影师肯定都会拍,因为从视觉上来说它有很迷人的几何线条,有一种杂乱的活力。“或许可以说,它是风景与感情之间、时间与现象之间的交会处吧。”这是他对平交道一个很抽象的总结。可是他讲完这个之后他讲了一段自己的经历,这个就比较吸引人了。

他说从前有固定的时间去看一位女性,每次都会经过两座平交道,一座就是在一个挺热闹的商店街后面,他每次经过第一座的时候他就看到黄昏的灯光亮起来,他期待见到那位女性的心情和灯光亮起来的感觉交汇在一起;然后再经过第二座平交道,他脑海里面立刻就有了这个女性住宅的内部。可是,他经过这两个平交道的时候,快抵达这个女人的住所的时候,他又会想起远方城市里面他自己的妻子在家的情景。反过来,他在家的时候又能想起在两座平交道后面的那个女人的住所。这是一种言语很难说明的复杂情绪。后来他说,他每次看到平交道,无论是在哪一个陌生的国家,哪一个陌生的场所,拿起相机对准平交道画面拍的时候,那种消失在时间尽头的记忆就会被唤醒。我觉得这个很有意思,就是他让我发现拍照是这么一回事,就是你拍的不光是你看到的东西,实际上是唤醒你自己的心绪。

苏州河

所以我看完之后很感动,正好我有这么一个胶卷机,就拿着黑白胶卷就跑到上海想去拍了一点东西。这是我第一次有意识地找一个题目去拍。我在上海订了一个特别廉价的旅店,因为森山大道住过的就是那样一个很狭窄的居室,他一个人住,吃的就是便利店的食品,他自己形容就是刚才看到的《野狗》那个样子。

▲卫西谛拍摄苏州河的线路图

我就想带着森山大道的随笔集,想象自己是森山上身,我选择了一条路线,就是上海的苏州河。苏州河其实就是吴淞江的一个别称,因为以前洋人租界的时候爱冒险,从外滩这边坐船,发现这条河能到苏州,就叫它苏州河。苏州河沿岸其实蛮有趣的地方是它有租界时期、民国时期的很多建筑,也有几十座不同风格的桥梁,有一些崭新的小区,也有一些棚户区,会看到大家还在河边洗带鱼的那种场景,所以五花八门蛮有意思的。我觉得苏州河给我带来的感觉很适合我去拍森山大道式的东西,所以我一个人在那儿走了3天,每天十几公里,经过每一座桥。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有意识地去拍照,拍了几卷黑白胶卷,虽然拍得不是很好,但自己拍得很有感觉,第一次拍照让我很兴奋。

▲卫西谛,《苏州河》,年

我后来印了几本照片集送给朋友。因为我觉得对一个新手而言,他把照片打印出来给朋友分享,这是对自己是特别好的鼓励。我记得打印店里的一个伙计没有去过上海,他说,你拍的这是上海吗?!因为他想象当中,或者他在电视里面看到,上海就是一个特别光鲜的地方。我拍得黑漆漆的上海,完全颠覆了他的想象。然后我又送了一本给一个在上海土生土长的朋友,一个每天都会经过这些地方的人。她说,她拿到了之后也看了很多遍,为什么呢?因为她看到我拍下来的城市很陌生,虽然她可能每天都经过。所以我突然有一种体会,就是如果你经过一条路,哪怕你天天走,它对你而言仅仅是一条路,但当你有意识地去拍它,当你呈现它的时候,它就变成了你的世界,就只属于你,是你创造出来的世界。

▲卫西谛,《苏州河》,-

这对我来说其实是一个蛮有趣的激励,然后我就基本上每年都去拍一遍。每年我都给自己3天时间住在苏州河边上,每天走,每年拍得不一样。第一次是黑白的,第二次我用彩色的,后来用手机也拍过,用数码相机也拍过,这样我就想看看用每一种不同机器、不同的介质,同样一个世界会呈现出几种面目。我在河边拍照的时候,想起有一个日本纪录片导演小川绅介,他说,走路人的心情是什么呢?就是看一下路边的草,你就知道这条路通往何方。这其实是一个创造者非常灵性的感悟,就是当你要面对只属于你的世界的时候,你的感官是完全打开的,要训练自己观察的经验,也要善于唤起自己的心境和情绪。当你的感官敏锐到一定的程度,你也许就能拍到一些东西。

▲卫西谛,《苏州河》,-

最后我发现有些地方我每年都去,每年都拍。不是刻意地说这个地方定点拍,但是走到那个地方会有一种蛮神奇的召唤,就是让你按一下快门。同样一辆车停在那里,同样一个人走过来你也会觉得这是时间给你赐予。时间带给你的一种非常奇妙的呼应,就是很多地方都是似变非变,不是巨变,也不是永恒,而是两者之间的交汇。这是我看过这几年自己拍苏州河的一个经验。

66号公路

▲卫西谛拍摄66号公路的线路图

后来我就想,我能不能专门去拍一个关于时间的风景。

这个主题后来我在年去美国的时候在66号公路上拍了。那是我第一次去美国,因为我过去到国外去旅行,觉得美国历史很短,文化层面上可能欧洲更吸引我。所以我有机会去美国之后就想安排一些特别的路线。做攻略的时候我就发现所有的地方我都“见”过,就是在脑海里都有,例如说起旧金山,你立刻就能想到金门大桥是什么样子;说起纽约,你立刻想到曼哈顿是什么样子;说起华盛顿,你就想到《纸牌屋》的开头,不用说还有西部的大峡谷、拉斯维加斯的夜晚。所以美国是个很奇怪的地方,我们可能没有去过,但其实我们在视觉上已经“去”过了。因为我们长期看好莱坞的电影或是美剧,那个城市的景观反复出现在你的视觉记忆里面。所以美国这个地方很奇妙,就是你虽然脚没有踏上过,但是你的眼睛其实都已经去旅行过了。

▲(左)约翰·斯坦贝克《愤怒的葡萄》,(右)杰克·凯鲁亚克《在路上》

那我就想,有没有这样一段路是我文化上既熟悉,视觉上又不是特别亲切的。后来我就在2个月的旅行中规划了一条自驾路线,从芝加哥到洛杉矶,那就是66号公路。关于这条公路我们在文化上都接受过一些讯息,比如说斯坦贝克的《愤怒的葡萄》,是讲大萧条时期俄克拉荷马州的农民沿着66号公路逃荒到加利福尼亚的故事。还有一本是《在路上》,大家就更熟悉了,它虽然不是跟66号公路有关系,但它是美国公路文化很重要的一部分。这条路也会反复出现在影视剧里面,比如说《阿甘正传》里阿甘跑步最后停下的地方就在66号公路上;《逍遥骑士》里也有一段;再比如大家可能都看过动画片《汽车总动员》,它就是以66号公路旁边的小镇衰落为背景的。这是它现在的一个标志,其实它已经变成了一条历史道路,它曾经是美国的“母亲路”,美国人在向西推进的时候,运送人,运送物料,都走这条路。但在年全新洲际高速网出来之后,它就被抛弃了,因它而兴起的城镇也都衰落了,甚至有的变成空无一人的地方。

这条路穿越3个时区8个州,等于它大概有4千公里,如果我们今天用GPS导航的话连续开3个小时也就到了,但当时我们3个人一辆车,开了整整15天,就是沿着老的66号公路的路线。这条路很奇妙,实际上新的高速公路就是在66号公路旁边修建的。两条路的距离并不太远,有的地方甚至是重合的。但是你在高速公路上什么都看不见,因为它全部都绕开了城镇,从城市边缘走,所有国家的高速公路都是这样。但是这个66号公路会穿过森林,进入沙漠,进入城镇,所以它是非常丰富的。更重要的是,过去40年时间,除了衰败之外,这个地方的景观没有变化。

66号公路—历史公路标志

在去美国之前,我就看了一本书,波德里亚写的《美国》,他可能是大家都知道的法国哲学家,他在去美国短期地考察了3个月之后写了这本小书。

▲鲍德里亚《美国》

“出来电影院,整个国家都像是电影,这是美国最迷人的魅力所在。你所穿越的沙漠像是西部片的布景,都市像是一个符号和程式的屏幕。”

——鲍德里亚

他很多对美国看法很精准,他说美国基本上就是一个电影的场景。美国文化与电影之间的关系极为紧密和重要。那我就想,我能不能拍一个电影场景一样的公路景观呢?后来我从美国回来之后就出了一本摄影集《WayAway》。我拿给蔡澜先生看,大家都知道他是一个美食家,但他原来是一个非常资深的电影制作人,他在嘉禾和邵氏都有丰富的制作经验。至今还坚持看很多美剧和电影,甚至有时候我觉得他比我看得还多。他特地发了一条微博说,看我这个摄影集有点像看无声的60、70年代的美国电影和电视剧。我听他这么说还挺开心,起码我捕捉到了一些视觉上大家共同的记忆。

▲卫西谛,《66号公路》,年

这是我们经过的不同的路面。

▲卫西谛,《66号公路》,年

大家看到这加油站,是很典型的60、70年代的加油站,这个小镇被抛弃之后这个加油站就停在那了,车也停在那了。

这个汽车旅馆也是美国公路文化非常重要的一部分,60年代前后,美国人偷情就在这里面。大家看科恩兄弟的处女作《血迷宫》就发生在这种汽车旅馆里面。

▲卫西谛,《66号公路》,年

这是一个非常普通的电影院,路边的早餐店,如果爱看昆汀的电影,就知道这里面会有系着围裙,一手拿着咖啡的女招待,嚼着口香糖。

▲卫西谛,《66号公路》,年

这是一个汽车影院,但是这种公路文化其实在美国也已经衰落了。我们在路上查,想看一部汽车影院里的电影,但它们也越来越少,很多都写着“关闭”。

▲卫西谛,《66号公路》,年

这是一个特别有趣的地方,半山腰的一个小镇,我记得它好像叫奥特曼小镇,这个小镇它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地方,里面还生活着一些人,可是你看它就像一个西部片的剧组拍完了之后布景忘记拆了的感觉。

那么这些照片差不多就是朋友一路开着车,我拿着相机在副驾驶,一手拿着导航,一手拿着相机,就说这里停下来,车就靠边,3个人跳下车拿着各种机器对着这些场景拍一下。回头我看这些照片,其实它完全像是被封闭在一个时间的容器里面,是一个凝固的画面。但是我还能看到一些偶然性的闪光,就像罗兰·巴特说“摄影就是奇遇”,人和人之间的奇遇,人和风景之间的奇遇,虽然这个风景可能不会随着你的拍摄而改变,但是当你去拍它的时候,我们所拍的对象也好,所拍的视角也好,都是你个人的一个创造。这也是为什么大家仍然会去拍一些已经有的、经典构图的景物,因为只有自己拍下的画面,就成为了自己的记忆。

当然,当我对着镜头按下快门的时候,我的一些视觉的记忆会在时间里面浮现,包括我看过的一些摄影集、画册,比如说文德斯的《德州巴黎》,一些西部片等等,这种视觉经验就会被唤醒。我所做的事情就是把这个视觉经验通过镜头把它复刻下来。

▲卫西谛《WayAway》

后来我独立出版了这本书(《WayAway》),有一些朋友很喜欢,但也有一些朋友说有一个意见,为什么看不见人。当然我会有一个托词,我说这条路上确实看不见人,有时候你开车开一天或者半天,只能看见迎面来一辆车。有的城镇基本上也是空无一人的,就是美国中西部给人感觉非常萧条,我拍不到什么特别鲜活的人的景象。但是我知道这是一个借口,因为对于一个拍照的爱好者来说,拍人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是也非常难,理由很简单,因为镜头对着陌生人的时候还是会有一种侵略性的感觉,让人有心理障碍。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在我的美学里面,我可能会受像侯孝贤这样导演的影响,希望镜头再远一点,希望人小一点,环境再大一点,所以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要怎么样去拍人。

但是我去年在去佛罗伦萨正巧待了3个月,我在那里突然发现拍人在一定的情况下是一个必然的选择。

佛罗伦萨

佛罗伦萨在意大利的中部,正好在罗马和米兰的中间。它的天际线基本上还是文艺复兴时期的样子。这个城市很小,我每天就在里面走,走了大概90天,如果你从东到西走,或从南到北走,基本上快的话半个多小时,慢的话一个多小时就能穿过它。虽然佛罗伦萨很小,但它在历史上很辉煌。大家如果了解文艺复兴,就知道这个城市孕育了整个文艺复兴初期阶段,贡布里希说这个地方怎么赞美都不过分,因为它在短短的几十年内孕育了像达·芬奇、米开朗基罗、波提切利,还有多纳泰罗、布鲁内勒斯基他们一代艺术家,都在这座城市。在他们之前有但丁、薄伽丘和彼特拉克三个诗人,改变美术史的乔托也是这座城市的人,所以你想这座城市在当时有多骄傲。我们回顾艺术史的话,差不多人类历史上只有3个阶段是可以跟它媲美的,就是公元前5世纪的希腊雅典和年前后的巴黎。所以我觉得对于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我们在这里待3个月,我是不是不能浪费时间,得做一些研究。

▲森山大道拍摄的佛罗伦萨

这是森山大道拍的佛罗伦萨,还是他的风格,但是如果我去那里拍照,其实已经不太想拍成这样了。所以我在去佛罗伦萨前买了一些文艺复兴的书,去佛罗伦萨之前和之后我大概有半年左右都在看这些书,就沉浸在里面。但如果你要问我,这种阅读能让人获得什么?我可能回答不上来。因为我不是一个专业研究文艺复兴历史的人。但是通过这些阅读,你能进入那个时代。比如说我在佛罗伦萨的时候,任意走到一个教堂里面,你站在壁画前面看上一个小时或者半个小时,我在以前是没有这种经验的,因为他们的宗教画离我的很远,画法也不是我们感到亲近的。我们作为普通的艺术爱好者,最亲近的其实还是印象派前后的一些画。但是通过这些阅读,然后到实地去看,逐渐就能欣赏这些湿壁画。

▲卫西谛去佛罗伦萨前大概有半年都在看这些书

“文艺复兴于发现外部世界之外,由于它首先认识和揭示了丰满的完整的人性而取得了一项尤为伟大的成就。”

——布克哈特

《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第四篇世界的发现和人的发现》

我带到佛罗伦萨去的一本书,叫做《文艺复兴在佛罗伦萨》,其实它是一本非常言简意赅的艺术专业的书。我摘出来的话,是艺术学家布克哈特写的,基本上所有关于文兴复兴的书都会引用他这句话,因为他基本上定义了我们对文艺复兴的看法,就是“世界的发现和人的发现”。虽然现在的学者对布克哈特的观点有不同的看法,在文兴复兴时期的绘画和中世纪相比,我们看到人的生气完全不一样,一方面他们发明了透视法,另外一方面他们发现了人的人性从神性底下解放出来。

▲桑德罗·波提切利,《春》,年,乌菲齐美术馆藏

在佛罗伦萨,我就把刚才那本书上所有提到的地名、提到的画作都看了一遍。后来走到这个地方,叫做圣三一教堂,它在佛罗伦萨里面可能属于排不上号的名胜。在一条奢侈品店街的尽头,我走累了,就进去休息,因为佛罗伦萨很多教堂是免费的。我看到墙上有一幅画,那幅画正好是刚才那本书上提到的,就是有点模糊,这幅画的作者叫吉兰达约,他是米开朗基罗的老师。这幅照片有点模糊,但实际上我站在它前面的时候也很模糊,因为它平时是暗的,旁边有一个投币的,投进去1、2块钱它给你亮10分钟。

▲吉兰达约为圣三一教堂内部的萨赛蒂礼拜堂绘制的壁画

这个绘画的形式在当时很流行,就是有钱的商人花钱在教堂里面做一个小礼拜堂。请一个大画家,上面画着神圣的宗教故事,还有一些宗教历史事件。我有的时候去,正好有人投币,别人都在看,我就趁着亮光也看一眼。

▲吉兰达约为圣三一教堂内部的萨赛蒂礼拜堂绘制的壁画局部

大家看到这是那幅画的顶端。当时的画家虽然画的是古时候的事情,但是他会把当代的人画进去,他在画作的右手边画的是洛伦佐·美第奇,就是当时佛罗伦萨实际的统治者,然后出钱的人就站在他旁边,因为他是美第奇银行的经理,当然要陪着老板。大家看这个楼梯上上来一些小朋友,是洛伦佐的小孩,我在有一次灯光快熄灭的时候(因为它只有10分钟),突然注意到这个画面。大家看,我发现这个小朋友的眼神看着你,我觉得很奇妙。这是年前画在一面墙上人物,可是他穿过时间正向你看来。他的神态是如此鲜活、充满期待、这么感人。这让我感到对于湿壁画也好,对人的表情也好,产生一种新的理解。

▲波提切利《三王朝拜》,最右是波提切利本人

后来我发现其实在佛罗伦萨有很多这样的画。这是波提切利的一幅画,叫《三王朝拜》,这其实是圣经里面很常见的一个题材。洛伦佐·美第奇也站在画里,因为他是当时这个城市的统治者,又是一个大银行家,所以他手下的画师都会把他画上去,其实他的形象各种穿越,出现在不同时期的宗教画里。但是我们看这个人,就是《三王朝拜》中最右边的这个人。所有其他人的目光基本上围绕在中间,都在看小耶稣,只有他的目光往外看,也是看着画外,他就是波提切利本人,他把自己画在上面,他画了一个自画像和未来的观众跟他做眼神的交流。

所以我突然感觉到很神奇,我觉得那种容貌经过岁月的湿度和温度是如此地不朽,它让我意识到这些艺术家可以通过他们的创造把人,还有人的表情、人的状态、人的姿态、人的眼神描绘得那么迷人。你可想而知,当我看了这些东西之后,走出教堂的时候,当然要看街上的人,看当代的人,看他们的表情,欣赏他们的姿态,每个人都有每个人不同的生命瞬间。如果把他们记录下来是多么有趣。所以我就挂着相机每天沿街走,看到有意思的人我就拍一下,一开始不太敢拍正面,就拍后脑勺,拍背影,也和周围环境有些呼应,你会发现有些色彩或者情景让你觉得背影也是有故事的。

▲卫西谛,《佛罗伦萨人》,年

▲卫西谛,《佛罗伦萨人》,年

然后我会拍游客,拍工作人员。比如说游客手上拿着地图,他们坐马车、自拍,有的时候还需要找路。佛罗伦萨这个地方很适合拍人,是因为它游人很多,大家拿着相机到处拍(因为你几乎每走2分钟就是一个景点),所以大家随时随地就拿着相机,拍人就没有什么压力。慢慢地,你可以接近一些当地人。意大利人穿得非常讲究,你看穿得好的,走路目不斜视的,就是意大利人。再然后就可以再靠近一点。摄影大师总是说如果你拍得不够好,因为你靠得不够近。

▲卫西谛,《佛罗伦萨人》,年

我已经拍了大概上千张这种照片,用手机和数码相机拍的,通过这个大规模的强化训练你会得到一些经验。就是你一眼看到远远走来的这个人有没有趣。他们的穿着,他们的表情会首先吸引你。有时候你会觉得他们千姿百态,有时候你觉得他们就是从壁画里走出来的。慢慢地你会觉得,波德里亚说得一点没有错,他说美国是走出电影院看到的都是美国电影里面的场景。欧洲是你走出美术馆,你会发现你看到的都是绘画的倒影。然后你也会发现一些蛮戏剧的时刻。

▲卫西谛,《佛罗伦萨人》,年

最后给大家看一张我特别喜欢的照片,这是一个流浪汉,但是他穿的衣服正好是我看到壁画里面的色彩,就像穿越时空走下来一样,我觉得这就是一个走路拍照的人最幸福的时刻,遇到这样的瞬间。我看这些照片的时候,也会想起一个摄影师说过的话,“作为拍照的人你不是去拍他们,而是他们等着你去拍”,这就是我的一个走路拍照的经验,这个过程其实也是布克哈特说的“世界的发现和人的发现”的一个过程,我觉得只要你对这个世界,对这个世界的人有更深的、更敏锐的观察和理解能力,无论你拍得好不好,当你按下快门的时候,就会唤起你记忆里面最动人的时刻,这个时刻只属于你,对于你来讲是一个永恒的时刻,这或许是拍照对我一个很大的吸引力。

这是《生活》继年之后,携手Kindle,第二次举办“阅界”阅读空间展。我们邀请来自中国和日本的5位极具想象力的建筑师,在重庆,在武汉,在杭州,在西安,在城市最美的书店,实现他们或恢弘或精巧的奇思妙想。这是一场精神的旅行,让我们共同“阅界”更多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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