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完没完寒云

→寒云?本名石肖永,号刁江老鸟。广西都安人,瑶族。中国民主促进会会员,广西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小说集《裸奔》、长篇报告文学《山青水秀》等。现居金城江。

吴作观翻了第三十个身,他老婆覃柳柳不干了,说你一个晚上像一头烂泥塘里的水牛翻来倒去,不睡觉躺沙发去。吴作观干脆掀开被子坐起来,在黑暗里凝视虚空。他老婆覃柳柳上半身着凉,心里不美丽,伸手狠拉了一把棉被,想强行盖上。但她没有成功,棉被呻吟了一下,又无声了。覃柳柳发了气,在棉被底下用脚踹了吴作观一脚。吴作观没有作声,依然坐着不动。覃柳柳发觉气氛不对,起来叭的一声打开了灯。在深夜两点的日光灯下,吴作观的脸一片苍白,汗水滴答作响,他的脸像一座不断浸水的豆腐渣水库的堤坝,似乎随时决堤。

发什么神经啊?梦见张美丽女鬼缠身了?覃柳柳没有一点怜惜的意思。她心里装着一个张美丽,吴作观的心里也装着一个张美丽,大家只要一谈起张美丽,心情就立马不美丽起来。

你才神经!关张美丽什么事?我说我和张美丽没有什么了,一刀两断了,你说原谅我了原谅我了,其实心里还装着酸坛子。

吴作观说着,从枕头上撩起枕巾,擦了擦脸上的汗。他被覃柳柳踹了一脚,是真疼,但他故意不吱声,其实是想引起覃柳柳的注意。他今晚需要找一个人倾诉,思来想去,除了张美丽,他找不到另外的人。但张美丽不能找,一旦被覃柳柳发现,那天就塌了地就陷了世界就要大战了。唯有覃柳柳了,尽管他并不情愿。

我心里装着酸坛子?你吴作观哪个晚上不在梦里喊她的名字?就连做爱,你恐怕也把我当作她了吧,我不出声你就浪得云里雾里,我一声还没有开始叫呢,你立马就瘫了,我就那么老了吗讨人厌了吗?

覃柳柳说着说着就委屈起来,扯过吴作观擦汗用的枕巾来抹泪。

吴作观赶忙矮身抱住覃柳柳瘦小的肩膀,说你怎么就爱扯老皇历呢你怎么老是抓住小辫子不放呢?事情不是都过去了吗?这一年你看见我找张美丽了吗我谈到她了吗我的账户里少了一分钱了吗?哪回我和你睡觉不是真心实意哪回做爱不是为了让你高兴尽职尽责像一头勤勤恳恳的老黄牛?你覃柳柳得扪心自问一下。

覃柳柳甩肩膀,想把吴作观的手甩开,但没有成功。她提高了声音说我告诉你吴作观,事情还没有完呢!现在是该你吴作观扪心自问!我爱扯老皇历我抓住小辫子不放,那倒要问是谁让我有老皇历扯有小辫子抓。不信你让我也找个男人睡睡看,而且还光着身子滚在你的床上,就在你睡的这个地方,你看看你会不会扯老皇历会不会抓小辫子,恐怕你早拿着一把刀把我剁十七八块了。我每次睡在这张床上,都会浑身不舒服,乳房上、大腿上、脖子上都像爬满非洲食人蚁,咬得人心里痛啊吴作观!你知道我的感受吗?你知道我心里的阴影有多大吗?你说为了这个家我作了多大的牺牲!为了儿子为了这个家不支离破碎,两年了,我依然忍辱负重睡在这张床上,还化悲痛为力量满足你无休止的欲望,你说我容易吗我?我这是做了暗娼还要给所有人赔笑脸,吴作观你知不知道啊。呜呜呜,你有点良心,就不要用扪心自问这个词!!

吴作观没有想到本意是想跟覃柳柳聊一下心里的疙瘩,但现在适得其反,他心里又懊恼又后悔。两年了,自从把张美丽带到家中偷情被覃柳柳捉奸在床之后,覃柳柳就跟他没完没了了!每次都这样,他原本想好好跟她说一些事的,但她就是不依不饶,总会千方百计扯出张美丽,以一个受害者、无辜者的身份对他的婚外情进行批判、进行声讨,就差没有把他绑起来批斗。

好不容易赔不是,就差给她跪地求饶了,覃柳柳才熄灭她的唠叨,躺下继续睡觉。但经这么一折腾,吴作观更加睡不着觉,但他不敢再频繁翻身,只把一只小腿肚憋得快要抽筋,难受极了。

第二天吴作观起来,发现才六点多一些。尽管离上班时间还有两个小时,但他还是匆忙洗漱,打个电话,叫司机小何过来接他。半个小时后,睡眼矇眬的小何开着单位那辆奥迪A6过来接他。上了车,他听见小何在放那首他最喜欢的歌《打靶归来》。这是吴作观的习惯,他喜欢在车里播放老歌,什么《翻身农奴把歌唱》《鼓浪屿之波》《红星照我去战斗》,特别是这首《打靶归来》,他最喜欢,经常单曲循环。但今天这首歌显然不符合他的心情,他自己用手去按“下一首”的按键,然而音乐响起来,竟然还是《打靶归来》。再按一次“下一首”按键,《打靶归来》的旋律第三次响起。小何见了,赶忙伸手过来,连按了七次才停下来。很快,另一首悠扬的旋律响起来,是韩红的《天路》。吴作观心里顿时炸裂了一颗原子弹,但他忍住没有发作,让原子弹在肚子里烂掉了。他说我以为是单曲循环呢,原来是连播。小何看着前方,小心翼翼地说,这车的音响设备没有单曲循环功能。哦。吴作观应了一下,突然觉得这坐了差不多五年的车子一下子陌生起来,侧望了一脸平静的司机小何,他原本想感动一下的,但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小何也一下子变得有些陌生起来。

准备进大院的时候,吴作观看见一个穿红色风衣的年轻人站在大院门前玩手机。这么早就到大街上玩手机,现在的年轻人都被手机整疯了,迟早出事。这让吴作观突然想起新闻里几个手机案例来,都是边走路边玩手机,结果撞电线杆的掉下水道的滚下坡的,不一命呜呼的,也是腿断头裂,沦为残疾。他想象着那些被手机勾去了魂的年轻人撞电线杆掉下水道滚下坡的场景,嘴里突然笑出了声,弄得小何诧异地瞟了他几眼,一脸的莫名其妙。

吴作观今天似乎注定逃不脱那首《打靶归来》,穿过大院时,几个老女人在院中的羽毛球场上晨练,放的歌曲就是《打靶归来》,而且还是DJ版的。吴作观走过大院时歌曲恰好结束,他潜意识里觉得下一首应该是不同的歌曲,没承想音乐响起,还是《打靶归来》。

这还有完没完了?他嘴里嘟囔着,穿过一片鼓点激昂的旋律,向办公大楼走去。初始吴作观没有在意歌词,但准备走入办公楼时,他突然感觉大院里飘荡的这首歌有异样,停下来静听一下,才发觉原来歌词不对。这是一首网络恶搞歌曲,写的是赵红霞擂倒雷政富等十一个贪官的事情。

歌词的最后歌手用浑厚的声音喊起了威严的数字:1、2、3、4、5、6、7、8、9、10、11!到“11”这个数字的时候,吴作观自作主张地往下多数了一位数:12!一数完,自己突然吓了一大跳,一把冷汗冒上额头。很显然,这是潜意识里蹦出来的数字,歌词里根本就没有“12”这个数字。吴作观突然恼羞成怒,他狠狠地给保卫科科长打电话,命令他把大院里那拨晨练的老女人统统赶走。吴作观乘电梯到达八楼办公室的时候,往窗口外看,大院里已经安静下来,只有早晨的一丝雾气还没有来得及散去。他坐到办公桌前,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又跑到窗边看,发现那根本就不是雾气,而是雾霾。他坐了半个小时的车子,竟然没有发现今天是一个雾霾天,尽管能见度并不很低。

整整一个小时,他脑子里转来转去的还是那首歌词。能想出“雷冠希”这个名字,真是绝了。网络上高手如云啊。吴作观感叹着,由于失眠,他一边打着哈欠。哈欠一打完,他突然脑中一闪,骂了起来:网络高手,妈的,这些人渣!他打开网络,上到金城论坛,一看,那个帖子还在那,而且一夜之间,点击率飙升上万了。他操起手机给金城网站的站长韦非打电话,说昨天不是叫你们把帖子撤下来了吗,怎么还在?你们吃了豹子胆了吗?

韦非小心翼翼地解释,说现在市委市政府正在全市搞党的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把“网络问政”作为一个亮点工程来抓。市里下了红头文件,凡是在论坛反映民生问题和揭露党员干部违纪违法行为的帖子,不能一棍子打死,一天的点击率达一千以上的帖子更不能删帖或者锁帖,反映内容如果涉及哪个单位和个人,请单位和个人以实名制方式上网解释说明,接受群众和社会监督。您水利局不作为的帖子一天的点击率在五千以上,是最热帖,我也不敢删帖啊,一删,那政府问罪下来,我这站长就没了,吴局长您得体谅体谅我的难处啊。

不等韦非说完,吴作观就摁断了通话。妈的,小小的一个网站站长,正科级别,而且还是个事业管理岗,敢顶撞正处级领导,看来是头也尖了屁股也大了,敢顶撞人敢占位子了!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给你们撑的腰,哼!

正窝火间,办公室秘书小顾拿着一份讲话稿进来,说吴局长您的讲话稿,九点钟的会,《金城晚报》的记者已经在会场等了。

我们开会,日报记者不来,晚报记者来干什么?吴作观又老大不高兴。

秘书小顾小心翼翼地说晚报记者是来顺道采访的,听说跟论坛那帖子的内容有关。

这还有完没完了?马上给我轰走,我说马上。吴作观一听是采访网帖的事,立即暴跳如雷。我们开正常工作会议,晚报记者来干什么鸟?立即轰走,再通知日报记者过来,他们报社党组难道不学习中央新闻宣传报道的有关文件精神吗?宣传报道要以正面报道为主,要弘扬正能量,他们不知道吗?水库的堤坝掉两块泥也他妈的拿来大书特书,那都十年前的破事了,还这样天天揪着小辫子扯着老皇历不放,他们这是要干什么?事情都过去了,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秘书小顾惶惶地出去了。不一会儿吴作观就听见楼下传来吵闹声。他挨到窗前一看,发现小顾正在请一个红风衣的年轻人出大院,红风衣的年轻人可能一边骂骂咧咧,因为吴作观看见小顾不停地点着头。

红色风衣。吴作观差不多看完讲话稿的时候,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个词来,浑身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冒出了滴答的汗水。

会开到一半,吴作观的苹果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短信。屏幕显示是丹乌县水利局局长蓝哲发来的,短信只有九个字:雾霾天,愿您心想事成。这本是一条祝语,但对于吴作观来说,这九个字现在却像九根针,扎得他不由得抖了抖,讲话立马卡壳起来。

这是吴作观和蓝哲之间的暗号,有点像当年游击队接头时的革命暗号。不同的是,游击队搞接头暗号是为了开展革命工作,而吴作观和蓝哲搞暗号,却是为了提防手机监听,是为了更好地通气,为了形成攻防同盟。吴作观跟蓝哲从不在电话里聊工作以外的事情,不聊女人不聊生活不讲黄段子不发涉及工作以外的短信。在外人从短信和通话内容来看,谈的都是堂堂正正正大光明的事情。两人也是很好的上下级关系,为工作尽职尽责鞠躬尽瘁令人敬仰。

根据暗号,吴作观知道丹乌县那边肯定出事了。原本讲话稿还很长,按正常速度没有一个小时讲不下来,但吴作观跳跃了过去,只读了几个标题,然后就早早结束了讲话。在讲话的最后,他说,党的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开展以来,抓“四风”建设已经成为常态,我们也要及时地照镜子、勤洗澡,对存在问题要立行立改。以后,可有可无的会议我们不开,重要会议也要缩短到一个小时以内,不开长会,如果有发言,每人限五分钟以内,今天这个会议就是立改示范会,现在散会。

吴作观的发言获得了一片欢呼和掌声,但他没有等欢呼和掌声落尽,就提着包包回了办公室。一坐下,他没有用手上的苹果手机,而是从包包的夹层里掏出一个摩托罗拉老爷子手机,拨了一个标记为“移动客服”的电话号码。

接电话的却是丹乌县水利局局长蓝哲。蓝哲压低声音说,大哥,我刚刚才接到下属汇报,说昨天记者下到百旺乡采访了水库的事情,看来情况不妙啊。

哪里的记者?吴作观问。

《金城晚报》特聘记者高西风。

又是特聘记者!吴作观不由得用手狠狠地捶了一下桌面,吓得电话那头的蓝哲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吴作观最烦的就是特聘记者,这些人不在体制内,不受体制牵制,他们像一匹匹野马,性子烈,骨子硬,不畏强权不惧官威,天不怕地不怕,专门挖社会主义的“墙脚”,唯恐天下不乱。特别是他们借助专门刊登社会新闻和周末纪实版的《金城晚报》,今年已经把几个单位的主要领导写到牢里面去了,比如近段时间刚刚被组织调查的移民局局长骆光秦,就是晚报记者捅的第一杆。被他们惦记上,都是非常麻烦的事情,毕竟在湖边走路的人,难有鞋子不沾泥的。其实市委常委里也有人对晚报记者不满,在开常委会会议的时候就提出了抗议,认为晚报记者大肆挖掘领导干部的黑色隐私,披露没有经过证实的所谓贪腐材料,造成了领导干部的集体恐慌,工作不上心精神不集中,影响非常恶劣,宣传部门一定要严把关,正好门,不能让党报变成攻伐政府的阵地,磨自家的刀来抹自个的脖子。这不是一个小问题,而是关乎原则、关乎政治立场的重大问题,这样没完没了听之任之,我们党委政府在人民群众中的形象将大打折扣,全市各项工作的开展必然受到阻碍,和谐稳定的政治局面将面临危机,这种现象必须予以严肃矫正。

但是市委常委、宣传部部长钟楼却顶住了压力,认为党中央现在提倡依法治国、建设法治国家,《金城晚报》揭露官员腐败,揭露社会问题,并没有违反法律,反倒是以实际行动践行中央决定,不仅不该棒杀,反而应该鼓励和表扬。作为党报,当然是以弘扬主旋律、传播正能量为主,但如果整张报纸全都是你好我好全国一片大好,那肯定与中国国情不符。

钟楼义正词严地说:我们的领导干部主流是好的,但依然有一些腐败分子藏匿在我们的队伍中间,我们与他们并行走路,看不出他们的伪装,那就让记者们去揭露他们的伪装,帮我们厘清寄生虫,还我们党委政府一个风清气正,这样的好事何乐而不为?至于说《金城晚报》成为攻伐政府的阵地,我觉得言过其实危言耸听了,晚报揭露的那些贪官污吏,代表我们党委吗?代表政府吗?没有!他们是党的败类和叛徒,攻伐他们,就是为党立功,就是为人民服务!这样一份为我们的党、为我们的人民鼓与呼的报纸,不叫党报叫什么报?!当然,如果在揭露贪污腐败过程中诋毁和攻击党委政府,这样的行为我们宣传部肯定是要严肃处理的,但到目前为止,这样的行为还没有发现过,因此我们也就没有强求晚报整改的依据和理由。

钟楼的义正词严,显然让《金城晚报》的记者腰杆更加强硬,采写的报道更加深入和精彩,一时间声名远扬,发行量翻了几番。在晚报的所有记者中,特聘记者高西风是最有名的。他胆子大笔头硬而且还是一个外省人,又不在体制内,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孤胆英雄。他有一个令问题官员头痛欲裂的“毛病”,就是喜欢揪住马尾不放,只要是被他盯上的事情,必定要掀你个底朝天,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为此他多次受到警告、恐吓和威胁,但越是这样,越是激起了他的英雄气概,公然叫板各种黑恶势力。一天晚上他穿过小巷返回出租屋,被十几个手拿棍棒的蒙面人围住一阵乱打,不承想高西风左腾右挪拳打脚踢,不一下就把十几个人打得狼狈而逃。这事后来被到处鼓吹,竟成为金城的一大传奇,弄得街头巷尾妇孺皆知,高西风因此被称为“孤胆大侠”,威震全市。吴作观听说过他,只是没有谋过面。

现在网帖一事摊上这样一个“瘟神”,那真的要没完没了啦。所以当蓝哲说出高西风的名字之后,吴作观呆了一下,忘记自己是在跟蓝哲通话,直到蓝哲在电话里大哥大哥地叫了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他说这个事情你要亲自抓,不管他是高西风还是高东风,只要是他提出的条件,你都先给我答应他,过后再想法子理顺,千万不能让他把事情搞大。记住,一定不能让他往扶贫办那边挪半步,想方设法控制在水利局这个层面,态度要诚恳,对待历史要显出忏悔心和知错能改的决心,还要有勇于承担前人撂下的担子的胆识和胸怀,知不知道!

蓝哲在电话那头一连说了六个“知道”,又说了三个“大哥放心”,最后说我一定能摆平的。

吴作观虽然相信蓝哲的能力,但他同时也陷入了焦虑之中。他感觉到高西风就像一只远在太平洋彼岸的蝴蝶,不断翕动的翅膀已然带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风……

这件在吴作观看来似乎正变得没完没了的事情,事情的经过还得从昨天下午说起。

吴作观是昨天下午六点多的时候得到消息的。当时他正在接待省里来搞群众路线调研的领导,按照中央八项规定的精神,大家围着桌子吃自助晚餐。桌上无烟,抽烟的人都把烟藏在各自的口袋里,要抽了再扯出一支来,各自点上。但桌上有酒,是吴作观从自家带的两瓶十五年洞藏的丹泉酒。当然为了避人耳目,他早已命服务员把酒装在娃哈哈矿泉水瓶里,大家举杯相碰时不说喝酒,而是说“喝水”。吴作观的创新做法让省里来的领导很开心,不住地夸奖他工作有方法头脑不简单。

为了讨领导高兴,吃饭的时候,吴作观一直在讲“内涵段子”。他的段子讲得不错,引得省里的领导哈哈大笑,几次差点喷饭。秘书小顾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吴作观刚好讲到一个玉米须的故事,见是小顾电话如此不合时宜,他心里很不爽,摁挂了忙音,继续讲他的段子。那个段子吴作观在不同场合讲了不下十回,说的是一个农村的奶奶带孙子去收玉米,孙子淘气,脱光了裤子,在小鸡鸡上面粘了一团玉米须。奶奶见了非常生气,走过去打了孙子一巴掌,骂他下流。孙子挨了打,呜呜呜就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我鸟鸟上粘玉米须你就打我,那爷爷的鸟鸟上也粘玉米须,你为什么不打他?!

段子自然再次引起了省里来的领导以及全桌人的哄然大笑,这让吴作观很有成就感。待众人都笑完了,吴作观才起立,说你们慢慢用餐,我去回个电话。

吴作观是在厕所里听取秘书小顾汇报情况的。当时他一手撑裤子在马桶前撒尿,一手擎手机在听。当听到论坛帖子反映的是十年前丹乌县百旺乡琳琅村纳棉水库没有修建的问题,村民控告丹乌县水利局不作为时,他屁股不知怎么一哆嗦,几滴尾尿竟然溅落到他的黑色鳄鱼皮鞋上,并顺势往下流淌,在鞋面上滚出了几道尿辙子。

又是一桩扯老皇历的陈年破事!

吴作观是个活在当下的人,对陈年往事不太感冒,老婆覃柳柳近日老揪着他出轨的事不放,让他倍感疲惫不堪,因此形成条件反射,谁只要跟他提起陈年旧事他心里就想发火。尿滴湿了鞋面,吃饭时间还汇报这样一件破事,吴作观火气陡然升起,他操起了娘,说就这样一件芝麻绿豆大的事,用得着在我吃饭的时间厚颜无耻地打过来吗?不就村里一个烂水库,堤坝上掉几块泥的事吗?弄得像天塌下来一样夸张,无非是想讹政府要点修理费,这些刁民啊,整天想钱都想疯了。你听好了,帖子指名道姓要丹乌县水利局答复,你就叫丹乌县水利局局长蓝哲去应付得了。以后这种小事少来烦我,我告诉你们办公室多少次了,吃饭时间,如果不是天大的事不要打我电话,民以食为天,知道不知道啊?

吴作观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对他来说就是天大的事。当然,这是后话。

挂完电话,吴作观在厕所里深呼吸了几次,快速整理了皮鞋上的尿渍和脸上的表情,没事发生一样又回到餐桌旁。省里来的领导还在等他,于是他继续陪他们讲笑话喝丹泉酒,气氛十分活跃。

晚上九点多钟,吴作观应酬完毕刚回到家中,还没有坐稳,蓝哲的移动客服电话通过老爷子手机打进来了。这让吴作观有些惊讶,因为一般不是非常重要和紧急,蓝哲不会打这个内线电话。

蓝哲在电话里气息有些急促,声音颤抖着,说大哥这个事情有点麻烦了。吴作观说有点什么麻烦,跟我有关系吗?蓝哲说就是这个麻烦。吴作观于是就骂起来,你说话能一句话说直了没?伸个老二出来还尿滴鞋后跟,像个男人没?像个局长没?

吴作观这一骂倒把蓝哲骂清醒了,他的语速很快恢复了正常。他说,大哥你记不记得百旺乡十年前的那一场大洪水?就是百旺中学整个教学楼都被洪水冲走,损失了两辆小车几十辆摩托车还有课桌椅上千套。那场百年一遇的大水,你记不记得?对对对,就是那场大洪水,冲毁了琳琅村纳棉水库,八百多亩即将收割的稻谷瞬间被洪水冲了个没影儿,几乎所有的稻田都被泥沙覆盖,沦为泥沙地。纳棉水库可是琳琅村有名的水库,建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是百旺乡农业学大寨时丹乌县水利建设方面的一面红旗,曾因为其修筑科学、效益突出而被当时的省报大肆宣传,把它称作“大瑶山里的南泥湾”,在当地老百姓的心中享有很高的声誉。因此,水库被冲毁后,当地群众要求重新修筑堤坝的呼声很高。民意不可违,第二年,百旺乡专门为此提交了修理水库的方案,县政府责令县扶贫办接管此事,当时你当扶贫办主任,拨款的单子上签着你的大名呢。

随着蓝哲的缓缓叙说,纳棉水库事件终于在吴作观的脑中渐渐清晰起来。吴作观说,既然拨了款去修水库,那现在又闹个什么头?

蓝哲带着哭腔说,款是拨了,水库也修了,但是——

但是什么?

蓝哲沉默了几秒钟,才惶惶地说出几个字来:但是,修错了地方!

什么?修错了地方!你当时不是扶贫办纪检组长吗?你扛个驴头啊还是猪脑啊?那么大一个水库,竟然修错了也不知道。——修到哪里去了?嗯,你倒说说看,这样的事情是开得玩笑的吗?

蓝哲说,修到隔壁村去了。隔壁村有一个大山塘,也叫纳棉,跟琳琅村的水库名称一模一样。当时负责水库修缮项目的是我们扶贫办的副主任莫杰,他恰好是琳琅隔壁那个村的女婿,他老丈人就住在纳棉山塘的边上,靠承包山塘养鱼养鸭发财。听说乡里建议修缮琳琅村纳棉水库,他老丈人就玩起了心思,私下里跟女婿莫杰密谋偷梁换柱,把修缮纳棉水库的钱占为己有。于是那笔款项就这样被用到修缮纳棉山塘的项目上去了,而纳棉水库至今依然没有任何着落。今年遭遇天旱,琳琅村几百亩良田无法耕种二季稻,村民们不干了,到我们局上访,没有结果,于是委托一个叫“刁江老鸟”的网络写手写帖子,贴到金城论坛,希望引起社会和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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